微辞

十一

枫子也要走了，下一学期，他将交换到加拿大读书，顺便筹划着全家移民过去。“事成之后，请你们所有人来滑雪。”枫子一直是小圈子里的土豪，那轻描淡写的口气，仿佛只是把撸串换成了滑雪。他看上去很期待，没有一丝离愁。不过离愁这种事，也总是被留下的人才有的吧，就像分手时被甩的那一方。所以我们三个要以泪洗面了？

大叔也像要开口说什么的样子。我捂住了耳朵。

“你怕什么。我是想说我应该保研没问题，所以我会留守在这儿，哪儿也不去。”可是这不是地域的问题。即使始终在一个城市，从做出各自人生抉择的一刻起，我们其实就分道扬镳了。就像大一之后的几年，我们疏远不少，只因各专业欢聚一堂的高数课和体育选修课结束了。

盛极一时的616宿舍就快要崩解，远走天涯的和留在原地的，各有各的无能为力。马哥在他的冬眠里，只更新了一条状态：“外面换了天地——就在我坐在房间里，为一个姑娘伤神的时候”。

想到一个多月前雷哥还在，马哥还刚刚开始哀求大家帮他追双子座姑娘，616群里还一片欢腾地给马哥洗脑。那时马哥也还在期待着他的账户一夜之间多出好多个零，这段传奇将足够他讲上一年。

这一回想，倒让我在六月天里打了个寒战。

其实感冒是免疫系统的整体溃败，病毒才得以趁虚而入。所以马哥的第二场大感冒，或许早就埋伏好了。那妹子只是补上了最后一刀，说服了马哥现实不过如此。不散的宴席是一厢情愿，命中注定的姑娘也是。

然后马哥变了。变得沉默，变得散漫。等我们反应过来的时候，他已经连续翘掉了三门考试。

彼时我在给一个杂志写稿，我写了这样一段话，脑子里全是马哥的影子：

我渐渐发现，生活中最为可怕的不是拥有愚蠢的梦想、大而无当的野心，而是在起起伏伏的折磨中，不再想要为它们受累，从而选择了彻底放弃。承认平庸，承认渺小，声明极限，从而不再愿意疯狂地爱，不再容易切齿地恨，不再挑战传奇，也不再担心沦为笑柄。

十二

让我们回到文章最开始的时候。毕业前的五月末，最后一个蠢蠢欲动的春天。那时一切已归于平静，马哥也已经重修了大三挂掉的所有课，重新成为一个学霸。虽然因此没能保研，却已经准备好跟一家咨询公司签约。

哦忘说了，四月初马哥跟0616正式在一起了。过程我并不清楚，总归是马哥人品爆发了，或者0616寂寞了，或者毕业季来了，总之0616答应了他，而结果我们也都知道了。

不过不久前马哥跟我私信夜聊。他说真的在一起了，觉得0616很多地方变了，跟之前印象里的她颇有差异，也说不上来哪里不对。虽然他不是那个主动提出分手的人，但恐怕早已释然。

“我们分手了。”他说。

“诗写得不错。”我回。

“我有没有跟你说过，觉得她不一样了。好像没有以前那么对了。现在分了，也没觉得那么遗憾。”

“其实她没有变过。”

“你怎么知道？”

哎，亲爱的马哥，要我怎么回答你？

说因为你喜欢的从来都不是她，而是你想象中的那个完美女孩？

说你这么多年来喜欢的这么多姑娘，你都从来没有真正了解过她们？

你只在乎你在乎的部分，用滤镜美化她们，最后她们身上都是你的色调。这简直是一个完美的悖论：你越靠近，越了解，她越是偏离你的幻象；而你追到她的那一刻，就是她离你最远的时候。

可是这些，说了又有什么用。于是我只避重就轻——

“因为你从来没有真正了解过她们。”

“我知道。”

“你又不懂我在说什么。”

“我懂。得不到的总在骚动，被偏爱的都有恃无恐？全都是胡说！得不到的才是有恃无恐呢。在你心里，你想她是什么样，她就是什么样。”

原来他早就知道。

“可是曾经，这些就是我生活中最大的动力。”

我竟无言以对。

即使我向来有着根正苗红的三观，可是我又有什么资格来评判，我不过是一个说故事的人。

况且说到底，谁又没有几个心照不宣的谎言，约好不拆穿，从而有勇气可以趟过深沟浅壑；谁又没有过心知肚明的幻觉，明明很蹩脚，只为找一个借口，便可以奋发向上，便可以热爱生活。

永远新鲜，永远出乎意料——这就是马哥要的人生，和他要的姑娘。即使世事皆不如意，可至少这些，让马哥在青葱岁月中横冲直撞过。这，最后一段可以相信谎言的、可以被当做传奇或笑柄的、愚蠢岁月。